生平简介
钱大昕早年,以诗赋闻名江南。乾隆十六年(1751)清高宗弘历南巡,因献赋获赐举人,官内阁中书。十九年,中进士。复擢升翰林院侍讲学士。三十四年,入直上书房,授皇十二子书。参与编修《热河志》,与纪昀并称“南钱北纪”。又与修《音韵述微》、《续文献通考》、《续通志》、《一统志》及《天球图》诸书。
后为詹事府少詹事,提督广东学政。四十年,居丧归里,引疾不仕。嘉庆初,仁宗亲政,廷臣致书劝出,皆婉言报谢。归田三十年,潜心着述课徒,历主钟山、娄东、紫阳书院讲席,出其门下之士多至二千人。晚年自称潜研老人。其学以“实事求是”为宗旨,虽主张从训诂以求义理,但不专治一经,亦不墨守汉儒家法。同时主张把史学与经学置于同等重要地位,以治经方法治史。自《史记》、《汉书》,迄《金史》、《元史》,一一校勘,详为考证。萃其平生之学,历时近五十年,撰成《二十二史考异》,纠举疏漏,校订讹误,驳正舛错,优于同时其他考史着作。
其治史范围广于同时诸家。于正史、杂史而外,兼及舆地、金石、典制、天文、历算以及音韵等。对宋、辽、金、元四史,用功甚深,元史尤为专精。他曾打算重修《元史》,未成。着有《宋辽金元四史朔闰考》、《宋学士年表》、《元史氏族表》、《元史艺文志》、《元诗记事》、《三史拾遗》、《诸史拾遗》及《潜研堂金石文跋尾》等。除史学外,于所涉诸学,多有创获。《三统术衍》、《四史朔闰考》为其研治天文历算学的代表作,深为同时学者推重。“古无轻唇音”、“古无舌上音”,更是其在音韵学上的卓见。
钱大昕有《十驾斋养新录》,后世以之与顾炎武《日知录》并称,赞钱氏为“一代儒宗”。大昕并非知古而不知今的考据学者,他往往以考史论学的形式,隐寓对清廷弊政的不满。所着《十驾斋养新录》、《潜研堂文集》多所反映。乾嘉时期,首重经学,大昕力倡治史,既博且精,对转变一时学术趋向影响甚大。一生着述甚富,后世辑为《潜研堂丛书》刊行。
学术批评
一、评汉学
钱大昕治经,远受顾炎武“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的治经方法论的影响,近受惠栋“五经出于屋壁,多古字古言,非经师不能辨。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的治经宗旨的启发,遵循由训诂以明义理的原则。在他看来,文字是《六经》的载体,只有先识字审音,才能真正弄懂经书所蕴涵的义理,训诂明,义理才能明。他说:“《六经》皆载于文字者也,非声音则经之文不正,非训诂则经之义不明。”又说:“有文字而后有训诂,有训诂而后有义理,训诂者,义理之所有出,非别有义理出乎训诂之外者也。”因为重视音韵训诂在获取经书义理中的重要作用,钱大昕对汉儒的训诂考订之学有极大的兴趣,对汉儒的治学非常欣赏,给汉学以较高的评价。钱大昕云:
《六经》者,圣人之言,因其言以求其义,则必自训诂始;谓训诂之外别有义理,如桑门以不立文字为最上乘者,非吾儒之学也。训诂必依汉儒,以其去古未远,家法相承,七十子之大义犹有存者,异于后人之不知而作也。三代以前,文字、声音与训诂相通,汉儒犹能识之。
钱大昕还说:
夫穷经者必通训诂,训诂明而后知义理之趣,后儒不知训诂,欲以乡壁虚造之说求义理所在,夫是以支离而失其宗。汉之经师,其训诂皆有家法,以其去圣人未远。魏、晋以降,儒生好异求新,注解日多,而经益晦。
可以看出,钱大昕在治经的理念和方法上,是推崇汉儒的。其推崇汉儒的理由,不外三个方面,一是汉儒以小学训诂和名物考辨为自身学术特质,言必有据;二是汉儒去古未远,文字音韵训诂与经典相通;三是汉儒治经,训诂皆有家法师承,不失经典本旨。也正是认识到汉儒治经去古未远、家法师承的情况,钱大昕在遇到后儒与汉儒训释有矛盾时,多数情况下是倾向于汉儒之说的。
钱大昕所言“汉儒”,为东汉诸儒,许慎、郑玄、贾逵、马融、服虔、卢植等人是其代表。东汉时期,古文经学兴盛,异字异音与经师传授之本各有不同,又《诗》、《礼》等经籍多名物典制,故以上诸儒解经,极重小学训诂。他们在小学方面有很深的修养。王国维就认为东汉古文学家精通小学,所谓:“后汉之末,视古文学家与小学家为一……原古文学家之所以兼小学家者,当缘所传经本多用古文,其解经须得小学之助,其异字亦足供小学之资,故小学家多出其中。”东汉古文经学兴盛的重要原因正是由于这些学者有较好的小学素养。这一优良传统为钱大昕所继承并发扬光大,自觉取法汉儒重小学训诂与名物典制的治学传统,丰富自身的学术素养。
钱大昕虽然推崇治古文经的东汉儒者,但对于治今文经的西汉学者也不排斥。对于古文经与今文经,他有开明的看法,他说:“汉儒传经,各有师承,文字训诂多有互异者”,“伏(生)、郑(玄)所传,有古今文之别,要未必郑是而伏非也”。钱大昕在评论汉代学术时,没有预设一个所谓今古文门户之见。这与他的治经目的是一致的。钱大昕治经,目的是要求得儒学本真,即剔除后儒附会在经书上的谬说,以得圣人微言大义之真面目。换言之,在钱大昕看来,圣人经典在流传的过程中,由于文字的错讹,音读的遗失以及后儒主观的附会,使经典本义日晦于世。这不仅影响到人们对经典的正确理解,甚至影响到政治统治的理论基础。因此,“刊落浮词,独求真解”,是钱大昕,同时也是乾嘉时期多数学者的共同的观念。本着这样的观念,凡能求得儒学真解的学术,钱大昕都给以赞扬。不论是今文派的伏生、董仲舒,还是古文派的郑玄等人,他们的学说只要对揭示儒学真谛有意义,钱大昕都是推挹有加的。钱氏之所以屡次提及东汉诸儒,是因为东汉以前之说,传世者罕有,求之汉以前人之说则大不易,故退而求之东汉。东汉诸儒,学有本原,去古未远,和后世无知妄作者大不相同,故钱大昕极为重视。
钱大昕评论汉儒经学,主要在方法层面上,换言之,主要在工具层面上。对于汉儒治经的思想,钱氏鲜有涉及,这也是要注意的。
以肯定汉儒治经重训诂考订为基准,钱大昕对清以前学术发展的状况进行了研究,钱大昕说:
汉儒说经,遵守家法,诂训传笺,不失先民之旨。自晋代尚空谈,宋贤喜顿悟,笑问学为支离,弃注疏为糟粕,谈经之家,师心自用,乃以俚俗之言诠说经典。若欧阳永叔解“吉士诱之”为“挑诱”,后儒遂有诋《召南》为淫奔而删之者。古训之不讲,其贻害于圣经甚矣。
钱大昕认为汉儒学术醇正,魏晋直到宋明,治学以阐发义理为主,不讲训诂注疏,学风空虚。到清代,人们开始对宋明空疏之习进行反拨,学风丕变,学术研究始又走向敦实之途。钱大昕对魏晋至宋明学术特征的分析,失之笼统,也存在偏颇,尤其是他以汉儒治经的方法为标准衡评后世学术,未能结合时代背景、学术发展的内在理路来认识问题,充分显示出他汉学家的立场。当然,也应看到,钱大昕在论述学术发展时,也贯穿着一个明确的意旨,那就是反对空谈,崇尚实学,反对师心自用,崇尚立论有本。
二、批宋学
对于宋、明学术,钱大昕从两个层面上进行了驳难:在工具层面上,钱大昕对宋明人研究学术的方法进行了抨击,他说:“自宋、元以经义取士,守一先生之说,敷衍傅会,并为一谈,而空疏不学者,皆得自名经师。间有读汉、唐注疏者,不以为俗,即以为异,其弊至明季而极矣。”又说:“宋儒说经,好为新说,弃古注如土苴。”在钱大昕看来,宋人治经,不通训诂,率意改经,重视发挥,喜与前人立异,好为惊世骇俗之论,实际上流于空谈,没有根柢。这也是钱大昕往往以汉学与宋学对举,扬汉学而抑宋学的原因。
在思想层面上,钱大昕对宋、明理学中的很多范畴都进行了驳难。如他论“性即理”云:
宋儒谓性即理,是也。谓天即理,恐未然。“获罪于天,无所祷”,谓祷于天也,岂祷于理乎?《诗》云:“敬天之怒,畏天之威。”理岂有怒与威乎?又云:“敬天之渝。”理不可言渝也。谓理出于天则可,谓天即理则不可。
“性即理”是程朱理学关于人性的一个重要范畴,由程颐提出,朱熹进行了完善。在二程的哲学逻辑结构中,“理”与“道”、“天”为相同的范畴,“理”成之在人为“性”,则“天道”亦然。“性与天道,一也。天道降而在人,故谓之性。性者,生生之所固有也”
由于历史条件的变化,钱大昕批判宋明理学末流的空谈,与顾炎武有所不同。顾炎武的目的是为了总结明亡的历史教训,提倡经世实学,而钱大昕更关注辩明学术是非,恢复儒家忠孝节义的伦理学说。很清楚,钱大昕对宋明理学一套哲理化的理论是不满的,他所极力倾向的,是把理学家大力鼓吹的儒家伦理纲常的说教,具体化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准则。可以说,他对理学“性”、“道”等范畴的驳难,贯穿的都是这样的思想。从积极意义上讲,钱大昕是为了进一步扭转学风偏向,改玄远为浅近,变空虚为敦实,号召人们真正去接触儒家原典,体会圣人思想的真实涵义;从消极方面看,钱大昕对理学的哲理性思辨不甚了解,他以日常伦理批驳理学的思辨,在某种意义上限制了理学在理论上的进一步发展。
钱大昕抨击宋明理学,还因为宋儒引佛入儒。理学本来就是儒、释、道三者结合的产物,学者既修儒籍又归心释道也是平常之事。钱大昕由于从小受到祖父钱王炯影响,对佛道没有好感,在日常生活中,他反对信从释道,为仙为幻,劝说人们“佛仙都虚幻,休寻不死方”。在理论上,他认为佛教六业轮回说败坏人伦,佛教徒抛弃父母兄弟而出家,更是有违人伦。他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有五伦也。唯人皆有孝弟之心,故其性无不善……释氏弃其父母昆弟而不知养,虽日谈心性何益?”宋儒将佛教与儒学结合起来,破坏了儒学的精蕴,钱大昕说:“释子之语录始于唐,儒家之语录始于宋。儒其行而释其言,非所以垂教也。君子之‘出辞气必远鄙倍’。语录行,而儒家有鄙倍之词矣。”
也应看到,尽管钱大昕与宋、明理学在很多问题上认识不同,但他对宋、明儒者正心诚意、躬行自修十分推崇,且树为楷模,
个人评价
钱大昕是一位“于儒者应有之艺,无弗习,无弗精”的学者,在各个领域都有建树。
王俊义较为全面的评价了钱大昕的学术成就,指出钱大昕有进步的政治思想和学术思想。他并非只钻故纸堆,专搞烦琐考证,他没有脱离现实的政治斗争,现实生活中的各种问题,在其学术着述中都有程度不同的体现。另外,王俊义还研究了钱大昕的义理观,认为钱大昕主张通训诂而明经,经明而义理即明,不存在六经之外的义理,亦不在文字、声音、训诂之外求义理,也就是寓义理于训诂,将考据学放在第一位。
周清澍总结了钱大昕在经学、史学、目录学、文字音韵学、舆地、职官、氏族、金石、年代、元史等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认为钱氏是乾嘉时期学识最渊博的史学家和若干学科的倡导人。吕友仁归纳了钱大昕“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即不分门户,唯是之从;言必有据,无征不信;文必己出,反对剽窃;平等讨论,知错即改;订讹规过,意存忠厚;奖拔人才,折节交下。并对《潜研堂集》的学术价值进行了分析,也指出了钱大昕的局限。方诗铭、周殿杰合着的《钱大昕》一书,对钱大昕的生平、史学成就、对《宋史》的考订、对《元史》的研究、金石学的成就、文字音韵学的建树以及天文历算学的贡献都进行了探讨,通过较深入的研究,充分肯定钱大昕是中国18世纪的史学大师。
张舜徽撰《钱大昕学记》一文,全面评价了钱大昕的学术成就,同样给予极高评价。
王记录指出,钱大昕的学术见解与主张,既体现了乾嘉时期的学术特点,又在某些方面超越了那个时代;“实事求是”是钱大昕治学的核心;钱大昕以考据着称,但又不忽视经世致用的的学术传统,并对现实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在经史关系上,钱大昕继承清初顾炎武、黄宗羲尊经重史的思想,提出“经史无二学”,论述了史学研究的社会意义,为学术发展纠偏。另外,王记录还对学术界长期以来把钱大昕归为吴派的看法提出质疑,指出钱大昕与吴派首领惠栋之间没有师承关系,在治学旨趣上大异其趣,研究重点更是不同。钱大昕的思想与学术渊源是多方面的,宋代诸学者、清初顾炎武、浙东学派以及戴震等都对钱大昕有影响。
龚江红、张淑艳则重点分析了钱氏的经世致用思想,认为钱大昕主张“文须有益天下”,提倡儒者之学应务实用,并注重史学的资治作用和社会效益,能把史学与现实弊病联系起来研究。
戴逸指出钱大昕开启了近代历史考证学的先河,坚持历史学秉笔直书的传统,对官修史书进行考校,重视舆地、官制、氏族,在金石学、历史文献学、音韵学、天算学等方面成就卓着。钱大昕还对现实发表了很多看法。他的治学精神体现了一定的科学的理性主义的因素。
倪所安也认为钱大昕学问博大精深,在经学、史学、文字音韵训诂学、金石、诗文等领域均成就卓着。尤其在史学上,发展和丰富了中国史学理论和方法,奠定了史学的崇高地位。
施丁则对钱大昕的人格进行了考察,指出钱大昕为人为学具有诚厚谦逊的优良品质。对同辈学者亲切交往、坦诚相待,对前辈学者由衷尊崇又贡献己见,对古代学者实事求是而不刻意苛求,对晚辈学者真诚诱导和热情提携,与历来文人学者中骄与吝两种不良倾向迥然不同,值得继承和发扬。
虞万里指出钱大昕的学问成就主要在经学和史学,这些学问又以其深湛的校勘、版本、目录知识为枢纽而贯串综合之。特别是钱大昕在其勤奋着述的一生中所体现出来的学者风范,更值得后人学习。
许苏民考察了钱大昕在中国史学由传统史学向近代史学转型中的作用,认为钱氏的言论具有近代人文觉醒的新观念。
路新生认为钱大昕治学具有强烈的时代精神,在文论、史论以及探求儒家之“理”方面见解深刻。
参考资料
1、《中国大百科全书》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2、《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 出版社,1989.